她走過羊橋,穿過草地的一角,來到板球場。金黃的晚霞鋪滿草地,隱約可從聽到遠處的水車聲。她坐在板球場楊樹下,面對著暮色,在她面前,是這塊平坦、堅實綠色的大板球場。像一汪閃光的大海。孩子們在淺藍色的帳篷陰影裡玩。好多絢麗斑瀾的白嘴鴉在呱呱叫著飛回家去。飛行的鴉群排成一條長長的弧形,飛進金色的晚霞,像舒緩的旋風中捲起的黑色鱗片,繞著突出的牧場中的樹樁,聚攏著,呱呱叫著,旋轉著。

幾個紳士正在訓練,莫瑞爾太太聽見打球的聲音和男人們的失聲叫喊,看見白色的人影在朦朧的綠茵上悄悄地移動著,遠處的農莊,乾草堆的一面通紅髮亮,另一面灰色陰暗。一輛滿載著一捆捆穀物的大車穿過夕陽的餘輝駛向遠方。

太陽就要落山了。每個晴朗的傍晚,金色的夕陽映紅了德比郡的群山。

莫瑞爾太太看著太陽從絢爛美麗的天空中往下沉在當空,留下一道柔和的花一般的藍色,而西方天空卻一片通紅,彷彿所有的火都彙集在那裡一樣,另一半蒼穹被映襯得明淨湛藍。有一刻,田野那邊的山梨果從黑色的葉叢中探出來。幾捆麥子豎在田地的一角,像活人似的,隨風搖晃,她想它們在鞠躬。也許她的兒子會成為一個正派的人。在東邊,落日把天空染成一片浮動的粉紅色,與西邊的猩紅色相映襯。山坡上的那些原來在落日的金光中的大幹草堆漸漸變涼。

莫瑞爾太太只有在這一刻,那些瑣碎的煩惱突然飄逝殆盡。面對美麗的大自然的景色,她獲得了心平氣靜地來審視自己的勇氣。時不時有燕子飛掠她的身邊,安娜也時不時地拿著一把楊樹果來到她身邊。嬰兒在母親的膝蓋上不停地扭動著,兩手對著搖搖擺擺。

莫瑞爾太太低頭看著孩子。由於她與丈夫的感情乖忤,所以她把小孩子當作災禍和負擔。甚至到現在她還對孩子感到陌生。這個孩子像沉重的包袱壓在她心上,彷彿孩子有病或畸形似的。實際上,孩子看起來相當健康。她注意到孩子的眉頭奇怪地皺著,眼神顯得心事重重,彷彿他正努力去理解什麼是痛苦。她看著孩子那黑色憂鬱的雙眸,心頭像壓著磐石。

“他看起來像在想什麼傷心事呢。”基克太太說。

看著孩子,突然間,母親心頭的那種沉重的感情融化為一種強烈的悲痛。她俯向孩子,兩行由衷的淚滴流下來。小孩子舉起了小手。

“我的寶貝。”她溫柔地叫著。

就在這一刻,她覺得在靈魂深處,感到她和丈夫的罪孽。

小孩子抬起頭來看著她。孩子有一雙像她一樣的藍眼睛,但看起來沉重憂鬱,彷彿他已經明白心靈受到了什麼打擊。

嬌弱的嬰兒躺在她懷裡,他那深藍色的眼睛,總是眨也不眨地望著她,好象要看穿她的深藏的內心世界。她不再愛丈夫,本不想要這個孩子,但是他現在已經躺在她的懷裡,牽動她的心。她覺得彷彿那根把嬰兒弱小的身體和她的身體連在一起臍帶還沒割斷。她的心裡湧起一股疼愛嬰兒的熱情。她把孩子擁在胸前,正對著他。

她要用她所有的力量,用她全部的愛心去補償這個由她帶到世上卻沒有疼愛的孩子。

既然孩子已經出世了,就要格外愛護孩子,讓他在愛護中成長。他那清澈懂事的眼睛讓她痛苦而又害怕。難道他知道她的一切?他在她神色中是不是有一種責備的意味?她痛苦而又害怕,她覺得她的骨髓都要融化了。

她又一次清醒地意識到手中的嬰兒。

“看!”她說:“看!我的寶貝。”

把嬰兒舉向搏動的、紅彤彤的太陽,她看見他舉起他的小拳頭,她感到欣慰。

然後她又把他摟在懷裡,對於她衝動地想讓他回到他來的地方感到羞愧。

“如果他長大,”她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