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懷裡,因多,因手忙腳亂,蘋果滾落。韓綺梅走過去,叫他把手支好,拾起地上四散的蘋果放入他小小的臂彎。朱斌說,蘋果就放在這,我又不是美洲雷龍,一個晚上就全部吃光的,你想吃再來拿嘛。

韓綺梅眼睛潮潤。這孩子,早早地忍受冷漠和混亂的苦,還能有如此的善良和純淨。她是願意帶著他們去飛翔的。她忍不住摸摸朱斌的頭髮,手指陷在朱斌亂草樣的頭髮裡順不下來。

她細細地理著一頭亂髮,輕聲說,蘋果快沒了。

朱斌答,我喜歡大家一塊吃。

韓綺梅笑,朱斌是個溫文爾雅的紳士。

要學會自己洗頭髮,頭髮不洗都打結了,頭皮不乾淨要變笨的。她又說。

朱斌看一眼老師,嘴巴一癟又想哭。

韓綺梅趕緊問,什麼是美洲雷龍?

朱斌得意地笑,美洲雷龍,恐龍唄,吃東西狼吞虎嚥的那種龍。

韓綺梅離開時,朱斌的父親手握啃了一半的蘋果,離開了麻將桌,送韓綺梅到後門,說:“剛才走不開,不好意思,歡迎下次再來。”

出了屋場,韓綺梅才發現,今夜沒有月光。

村子裡漫出的燈光,把有限的一小塊地方照得半明半暗。一個圓球樣的東西旋轉著從她眼前滾過,在路邊一個小池塘裡濺出“咕咚”的聲響。小池塘前不久淹死了一個女人。眼前不遠的凌波河,因採金船沒節制的挖掘,致使兩個游泳的孩子吸入涵洞而死,也不過是幾場暴雨存積的水。第二件雖是夏天的事,陰影卻不曾散去。兩個小孩的家就在韓綺梅剛剛離開的屋場。兩個孩子的母親正在為她的孩子們喊魂:天黑了,回家啦,天黑了,回家啦……

哀音飄在光斂暗深處,甚是森然淒涼。

喊魂的聲音低沉、尖細,有著劃破夜空的力量,是隱藏神秘灌木叢底的沸騰的吶喊,引發人的想象不是飛鳥和天空,而是蟒蛇和叢林。涼涼的夜色中潛伏巨大的恐懼。不知這招魂的母親是希望她的孩子到天堂還是下地獄。聽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喊聲,韓綺梅每一根毛髮都在戰慄。亡孩的母親一到天黑就喊,從夏天喊到秋天,還會一直喊下去。

還從來沒有這樣膽戰心驚過。就是那次找母親一個人到了墳地也沒這樣怕過。

韓綺梅抖抖索索地上了腳踏車,雙腿發緊,車龍頭也不聽使喚,左右搖擺起來。隨時會摔下來。她乾脆推著腳踏車走。走一段,又覺不妥,與其慢悠悠地等危險來攻擊,不如快跑,於是又顫悠悠地上車。

如此上上下下地走了一截路,前面忽現一道亮光,隱約傳來歌聲和車鈴聲。韓綺梅扔掉恐懼,直奔亮光而去。

待兩輛腳踏車相向而過,兩人藉助手電的光芒同時認出了對方。

“綺梅!”

“君未!”

下車。

短暫的沉寂。兩人意識到有不同凡響的稱呼脫口而出。

清晰地傳來一兩聲喊魂的聲音。

田君未調轉車頭:“我們……可不可以走走?”

韓綺梅不置可否,推著腳踏車走。

“你怎麼會在這?”

“剛與班主任家訪回學校,沒事,便過來,想試試能不能在這碰到你……”

“在這?試試能不能碰到我?”

“我們出發時看見你往這邊來了。”

靜寂中又傳來一兩聲:天黑了,回家啦,天黑了,回家啦……

田君未沉吟:“又一個杜鵑啼血。人間猶有未招魂。”

“活著的人也要招魂嘛?”

田君未轉而言他:“他們說,這陣,這裡不乾淨,夜深了,你不害怕?”

“還好。”

又是一段沉寂。

韓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