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陸炳、嚴鴻關照,好了大半,但還不能飲酒,只是以茶相陪。馮保卻甚是熱情,不住給嚴鴻斟酒夾菜。嚴鴻見就不客氣,與他們熟絡起來。

席間,馮孝先又再三拜謝嚴大公子的救命之恩,和叔父的關懷之情。說到感激處,忍不住又開始吟詩賦詞,那馮保也來了興致,不時點評一二。後來瞥見嚴鴻一臉索然的樣子,這才止住了侄兒的詩興大發。

馮保喝了幾杯後,再看嚴鴻這般隨和,話也多起來。趁著馮孝先去廁所的時機,忍不住對嚴鴻抱怨起來:“哼,說起來,那國子監高祭酒,平素裡關照孝先也是不少。我本也請了他赴宴,他卻架子忒大,說了些之乎者也的話,只不肯來。不來便不來,咱家一番誠意備好酒菜,莫非還請不到貴客了?”

嚴鴻這才知道,原來馮保跟高拱鬥氣來著。想想自個之前和高拱在陸炳官署裡見那一次,這個大鬍子的良臣確實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本著好心,他隨口敷衍地勸道:“高祭酒也是公務繁忙,倒未必存心對馮老先生不敬。”

馮保搖搖頭,輕聲對嚴鴻道:“公子,看你對咱馮家有恩,咱家也不忌諱,私底下給您說一聲,千萬提防高中玄。咱家好歹在東廠裡也有自己的眼線,番子們打探的清楚,這次公子你給孝先洗冤,說起也算賣了高拱一個面子。可高拱在背地裡,卻沒說你什麼好話啊!包括這這入監讀書之事,說也只是為了還一個人情,今後彼此兩不相欠。”

嚴鴻聽了這話,簡直哭笑不得。高中玄,高祭酒,高大牛人,您老人家要還我人情,別逼我讀書啊。我收你一個人情,自個倒要受活罪,這都哪跟哪啊!

而且,更令嚴鴻沒有想到的,是高拱居然對他有所不滿。他實在想不通自己哪裡得罪了高拱,你吩咐救馮孝先,我也救了啊!說來硬要找事兒,無非是那天的飯局自己推了。想高拱一代名臣,所謂宰相肚子撐海船,斷不至於如此心胸狹窄才是啊。

他卻不知道,高拱雖然才華蓋世,為人卻算不得特別豁達。正所謂睚眥之恨,過而不忘。那天在陸炳官署,嚴鴻推掉高拱的飯局,高拱雖然自己也知道,此事並非什麼了不得,然而畢竟潛意識裡的不悅已經銘刻上了,光憑大道理是洗不掉的。

鄭國器之事,高拱其實隱隱也有耳聞,他那天設飯局的本意,是想暗示嚴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情栽贓到哪個強盜身上都行,哪怕是一樁無頭案,案犯在逃也不要緊。

誰知道,嚴鴻居然真的把這個事整個揭露出來,還送掉了鄭國器的命。這既是對馮生的伸冤,可同時,也不啻於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所有士林清流的臉上。堂堂國朝舉子,與順天府丞的女兒私通,最後更搞出了一屍二命的事。這種喪心病狂的行為,怎麼能是飽讀聖賢書的才子做出的?京師之中,自然是傳言四起,議論紛紛。

高拱是個講求實際的人。他可以為了保住一個欣賞的學生,而去求陸炳施援,但他同時不會背叛自己的文官陣營。士林清流的整體形象或者說臉面,在他眼中,應該是與朝廷和江山一體的jīng神文明支柱。結果嚴鴻在保住馮孝先的同時,卻損害了士林整體面子。這一點,讓高拱的不悅多於心喜。

再加上,嚴鴻在這個案子中使用的手段,極其下作。高拱本人並非是一個道德潔癖者,他也有不拘一格,目的重於手段的作風。但像嚴鴻這樣的手段,已經超過了高拱容忍的界限。是以,這個案子破了之後,他非但未對嚴鴻有什麼好看法,反倒是更加鄙夷其人。

再加上,高拱目前一門心思保護著他的學生裕王,並未參合到朝廷之爭。但作為裕王系最鐵桿的大將,他與暗中支援景王的嚴府,本來就有政見上的分歧。而高拱為人自恃清正,又與貪贓成名的嚴府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使得高拱對嚴鴻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