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半點兒膩煩的意思,反而待我越來越好,陷得越來越深。原來我還是太年輕,想事情太簡單,我只知道新鮮是會厭的,卻不知道感情是會越積越厚的,原來再聰明的人也只算得準事卻算不準情,原來這世上總有例外的。換作別的女子,碰到了這樣的例外,那是何其有幸,何其有命啊!就像你額娘遇見你阿瑪。可是這個女子居然是我,老天弄人,最想嫁給負心漢的卻偏偏遇見了痴情人。我還能說什麼?”

屋裡死一樣的寂靜,過了很久,費揚古踉踉蹌蹌的站起身向外走,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來失神的望著中廳牆上的那幅海棠花,他眼中突地掠過一絲生氣,他轉過頭若無其事的說,“你說世上男人全都喜新厭舊,那麼,如果我是這個例外,而林珩不是呢?”因澤聽後搖頭輕笑,“他本來就不是這個例外,他放蕩半生遊遍花叢,你還能指望他對哪個女人深情專一嗎?只不過,我不是他的女人,我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是他的命。妻子再好,丈夫也有嫌棄的一天,可是妹妹女兒再不好,父兄也不會撒手不管的!”

費揚古聽了這些話,身子僵在原處,最後的那絲希望也隨之灰飛湮滅。他忘了,他父親曾經屢次和他說,領兵之將想把握全域性穩操勝券,就不該把得勝的希望寄託在對手的失利上。費揚古不知道情場如戰場,沙場上的常勝將軍卻在兒女情長上,輸得一敗塗地。

費揚古之後搬到了側院的書房裡住,為了親政,玄燁緊鑼密鼓的準備著,費揚古早出晚歸,奔波於皇宮、索府、軍營、安王府之間,一對夫妻,住在同一個大門裡,卻十天半個月也難得見上一面,偶然迎面遇見,因澤微微一福,說,“爺回來了。”費揚古面無表情的與她擦肩而過,步履匆匆,置若罔聞。

六月中旬,又到因澤的生日,費揚古早就下令因澤不許出府,他進不來,她出不去。鰲老夫人不在了,崇崇不在了,費揚古木然的忙著玄燁的社稷大業,因澤十五歲的生日,過得淒涼無比。要不是夜裡躺在阿汝的懷裡看著窗外離將軍府不遠的空中燃起的繽紛煙花,她會以為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了。奼紫嫣紅的煙火燃了將近一個時辰,不少人私下議論,這不年不節的放這麼多煙火,明擺著是吃飽了撐的燒錢玩。

康熙六年秋七月己酉,康熙親政。期間蘇克薩哈功不可沒,他的力主親政使朝中一大批置身世外唯求自保的臣子開始倒向小皇帝玄燁一邊。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局面,鰲拜怒不可遏,就在玄燁親政的這個七月裡,他終於撕下了自己最後的一層忠臣良將的偽裝,他首先竭盡全力將矛頭對準了導致康熙親政的蘇克薩哈,縱然年輕的皇帝銳不可當,卻抵不過鰲拜多年來在朝中苦心經營的深厚根基。劍拔弩張眼看就要魚死網破的時候,玄燁退步自保將蘇克薩哈推到了前臺。不能取得穩勝,又尚不危及身家性命,坐擁天下的人是不會放手一搏的。

己未,蘇克薩哈及其子姓被賜死,幾百年後的清史稿裡卻赫然寫著“鰲拜矯詔擅殺”,其實,他蘇克薩哈不過是康熙巍巍帝路上的墊腳石罷了,史書的字裡行間永遠描摹著勝利者的善意微笑。這月癸亥,賜輔臣遏必隆、鰲拜加一等公,以示安撫。這一局看似鰲拜佔盡先機,然而實際上,玄燁只是失去了一個原本不屬於他的籌碼,卻實打實的贏得了乾清宮裡睥睨天下的皇權。

一個在大浪淘沙裡翻滾過來智勇雙全的中年男人,到頭來,卻不是一個黃口小兒和一個垂暮婦人的對手。

這年秋來,一陣驚風巨浪過後,忽然閒下來的費揚古經常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他知道,再忠心耿耿的臣子,到了關鍵時刻,也會變為成全英明帝王千秋基業的一枚棄子。因澤曾經對他說,她不會也不能下棋,但是她會盡力不成為弈者手中的那枚棋子。

然而,天地一盤棋,他一直是棋子,她也一樣逃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