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則,如果曹操戒畏這個年青人的話,不會允許曹丕、曹植與之來往,任其出入宮禁。“自魏太子以下,並爭與交好。”《三國志》裡說到對於一些忤惡曹操的人,他從來不輕易放過:“太祖(曹操)性忌,有所不堪者,魯國孔融、南陽許攸、婁圭,皆以恃舊不虔見誅。”凡遭曹操忌恨的人,立竿見影,不假寬貸,通常不會有好下場。因此,很難設想,將這樣一個他嫉恨的人,留在身邊近二十年。

評點過《三國演義》的李卓吾先生則認為楊修之死,咎由自取:“凡有聰明而好露者,皆足以殺其身也。”這種說法當然也有一定道理,孔雀因羽毛送命,狐狸因裘尾被獵,楊修的才華過分外露,有可能得到曹操的欣賞,也有可能引起曹操的反感,誰都知道,唯才是用是曹用人的一貫政策。因此,我想,拖到他死前一年才處置楊修,可能是這位進入晚年的政治家,壓根兒還是為他身後接班人的安危考慮,從大局出發的。封建社會中每一次政權的更迭,帝位的爭奪,都會伴隨著一場血風腥雨。

他不得不把他深深欣賞的,可也已經深深捲入宮廷鬥爭之中的楊修幹掉。

楊修和他的兒子曹植,已經到了“數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 的密不可分地步,顯然已非一般的彼此唱和的文學沙龍式交流,而是出謀劃策,糾集勢力,形成反曹丕的政治上的共同體,曹操何許人也,他有情報系統,這些“牧司爪牙使”,隨時向他呈報宮廷政治動向,像這樣的危險分子,曹操不能不憂慮,一旦他不在人世,便不可控制,將不知會造成什麼樣的災難。

據《三國演義》,在曹操的指揮部裡,楊修的職務並不高,看來,曹已經採取了防範措施,只當了個行軍主簿,大概相當於參謀,而且不是作戰參謀,連行軍口令還從別人嘴裡聽說,顯然是閒差了。所以殺他不像殺禰衡、孔融、崔琰那樣頗費周章,擾亂軍心四個字,就推出去斬首。羅貫中說曹操嫉妒楊修的捷才,生了殺心。其實,由於楊修不安生,成為曹植的嫡系黨羽,為其搶班奪權,頗出了一些臭主意,又都被曹操拆穿,隨便找了一個洩密的理由軍法從事。這就是《典略》所說:“至二十四年秋,公以修前後漏洩言教,交關諸侯,乃收殺之。”

老實說,文學家玩政治,和政治家玩文學,都有點票友性質,是不能正式登場的。在中國歷史上,有幾個像曹操這樣全才全能的政治家兼文學家呢?因此,他的一生,既沒有出過政治家玩文學玩不好的鬧劇,也沒有出過文學家玩政治玩不好把小命搭上的悲劇。所以,魯迅先生說:“曹操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我雖不是曹操一黨,但無論如何,總是非常佩服他。”

歷史的任何一頁,都會翻過去,說來說去,有一點值得記取的,就是魯迅先生所說,無論政治家,文學家,不管是誰,必須要有真本事,才會永遠。

否則,都是扯蛋。

。 想看書來

嵇康和阮籍(1)

魯迅先生認為,這兩位文人,“脾氣都很大,阮籍老年時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終都是極壞的。後來阮籍竟做到‘口不臧否人物’的地步,嵇康卻全不改變。結果阮得終其天年,而嵇竟喪於司馬氏之手,這大概是吃藥和吃酒之分的緣故:吃藥可以成仙,仙是可以驕視俗人的,飲酒不會成仙,所以敷衍了事。”

驕視俗人,當然是無所謂的,驕視當朝執政,就有吃不了兜著走的結果。

“竹林七賢”中的這兩位文人,阮籍的佯狂,似是南人所說的“搗漿糊”,“無厘頭”,而嵇康的剛腸疾惡,鋒芒畢露,抵抗到底,不遜不讓,則是北人所說的“較真”,“彆扭”,“犯嘠”,“槓頭”。

當時,司馬氏當政,這兩位文人不開心。因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要篡奪曹魏政權。